云天青

一次回家

皮伶伶:


费渡走到航站楼出口,在一大排车里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自己那辆烧包的SUV,还有靠在车门抽烟的骆闻舟。


 


下了飞机,离传送带十几米远的时候,费渡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朴实”的箱子,接近一溜小跑地快步过去了。


费渡自己也觉得有点蠢,依他平时的个性 ,应该慢慢走,让行李箱再多转个几圈。


只是管家还在等着呢,他心里想,能早点见到还是很好的。


 


骆闻舟安静地吐出一口烟圈,散在初冬的寒气里。他没看到费渡,只给了他一张线条分明的侧脸。


 


费渡出院以后,三条禁令哐当砸了下来,骆闻舟恨不得写张纸条每天贴他脑门上。


“禁烟禁酒禁蛋黄派。”


费渡自认不怎么碰烟,第一条说白了是为顺口,照理该是给骆闻舟定的。有次他在床上随口抗了声议,好歹是个人民公仆,双标太不像话了。


从那之后骆闻舟就宣布戒烟,其实原先他就有心为之,一点点减量,只有压力极大的时候才会翻箱倒柜拿出一根,抽两口就灭了。


 


费渡往回退了一点,站在自动门内右侧的大盆栽边上,隔着枝叶缝隙和玻璃,看他把烟掐了,再从从容容地走出去。


 


骆闻舟刚把烟盒塞回口袋,余光瞥见机场大门打开,修长的身影拖着低调奢华的行李箱踱步过来。他转过身,歪头张开双臂。


费渡在他面前停下,似是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却倾身吻他,舌尖在他的下唇一扫而过。


“我来开车吧。”


骆闻舟给这没头没尾的小别问候说得一愣,随即乐了。方才作势要拥抱的双手一偏,一只轻轻揉了揉费渡的后脑,一只接过他的拉杆箱:“边儿玩去,刚下飞机就抢你哥活干。”


 


道路顺畅,窗外的楼房公路广告牌连绵变换,今天没有音乐。


车里暖气充足,费渡从大清早开始,折腾了半天,现下烘得有点想睡。只是旁边那根电线杆子看上去更累,他于是低头查看手机。


画面里,骆闻舟垂下眼,眉头若有似无地皱着,左臂屈肘搁在车顶,一点烟雾还没散尽。


费渡刚才在出口没忍住拍了几张。他认识不少纨绔子弟,小青年为了抽烟而抽烟,装出来的深沉忧郁,实在是很无趣。真正的男人抽烟是很性感的。


比如骆闻舟。


他在屏幕上划拉几下,选了一张最满意的,自己调了滤镜保存起来,差点一个手抖发出去。


这张不好发朋友圈。


不喜欢他抽烟的是自己,偷拍他抽烟的也是自己。这要是叫骆闻舟知道,能拿出来用万分欠揍的嘴脸笑他一年。


他看了眼骆闻舟的裤兜,一盒里只剩不几根了。


费渡想:他最近抽的有点凶。


 


他这次出国谈合作,所幸没什么时差。白日里忙合同,到饭点忙应酬,夜幕降临后,往声色犬马里一钻,等好不容易把自己抽出来了已是深夜。


虽然久不经风月了,但只要尚有一丝精力,他就能好好泡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跟骆闻舟开视频。


这阵子市局又有几个棘手的案子。骆闻舟加班加点轮轴转,倒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宿在办公室,回到家喂完俩小祖宗往沙发里一瘫,刚好也没错过跟费渡说话的时间,不用多久就能睡着。有时候费渡会把他叫醒,说地方不对,让他上床睡。有时候就让他一直这么睡到醒了,自己滚回床上,或者直接奔到市局。


只聊一会,每天有那么一会就够了。


 


费渡移开眼睛,自己这边,光阴流转至尘埃落定,一下子从过去死灰一般的生活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想到之前自己对夏晓楠说过的话,际遇不定,没死真是挺好的。


这样的爱和人生,原先费渡不敢相信也无暇想像——这让他惊喜又珍惜。于他而言,是由奢入俭难,要再倒退回去,光想想就不愿意。


有时费渡也在心里问自己,如果那时候就知道会有一个叫骆闻舟的美男在他未来的生命里横空出现,指不定……


指不定他就撑不下去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无底的绝望中把都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希望盼来。他们通常来不及等到希望落到头顶的那一天,就被希望害死了——什么时候它才能从天而降把自己解救出来,无从得知,无尽的等待会消磨人的意志。


不存着希望,没有能投怀送抱的依靠,就能自己颤颤巍巍地在洪水泛滥中摇晃着直到站稳,就能破釜沉舟,拿黑暗当作糖蜜来嚼,把绝望扔进绝望的谷底。


费承宇言传身教,不光要他知道怎么忍受绝望,还要亲手送他一个。


让人学会坚硬的,往往是他最恨的那个人。


叫人试着柔软的,却是他最想要的那个人。


如今他确实是越发软乎了,只想溺死在岁月静好里,没准还比不上那时候无处可依的少年坚强——费渡倒觉得自己现在说正养老也不为过。


而骆闻舟的生活,除了费渡,和以往相比仍然没有太多的变化。刑侦大队长带着小兄弟们打怪的日子,时时平淡,偶尔起伏,像那样惊心动魄的时候不多,也不算一成不变——朴实,日常,而又带着大小不一的戏剧性。


自然也不会一直都顺风顺水。


费渡有时做做柯南,闲了听一耳朵,没事就去市局晃两圈。秧歌队看到饲养员兼老大家属过来,总是十二万分欢迎。最不待见他的倒是陆局,怕费渡把自己手下那些兵蛋子们给喂刁了。


有次郎乔一边叼着六星级酒店的冰激凌一边吐槽:“食堂墙上那画还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呢,脸都不要了。”费渡斜了眼骆闻舟,身体一歪,朝着常年关不上的办公室门表示深有同感。


他看向窗外,燕城大病初愈,清净了一会,四伏的危机又开始蠢蠢欲动地冒出头来。


骆大老爷说了,世道不太平,退休还早着呢。


 


“醒了?”


费渡:?


他回过头去,后视镜里映出骆闻舟的眼睛。


“……咪。”


他侧了侧身体往后看,小猫站起来,弓起身子打了个呵欠,从后座爬到前头,轻车熟路地跳上了他的大腿。


费渡:……


他眉尖微挑,看向驾驶座。


“骆一锅腰腿不便,派他小弟过来接驾。”骆闻舟舔了舔牙尖,开始挑拨离间,“你得体谅他老人家。”


费渡抿起嘴,随手挠挠小猫的下巴:“嗯,一锅今天没吃的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可以毫无芥蒂地摸上小动物温暖柔软的皮毛,什么时候开始跟一只姓骆的猫大爷吃醋置气,什么时候习惯把自己全部的心眼投放进这两人两猫的小家里。


一会儿小猫喉腔的震动就传到他手指尖,轻微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在本来也非极静的车内不算得突兀。


骆闻舟忍住抓着小家伙的后颈把他提起来扔回后座的冲动,撇了撇嘴角:“这小混蛋跟他哥一个德行,刚睡完还能睡,到时候减肥一起减吧,都是你惯的。”


费渡无言地瞥了他一眼。


我惯的?我惯的……


总觉得这种话哪里有点耳熟,还有点奇怪。


 


他想起件小事,就发生在骆闻舟生日前几天的时候。


原本像费渡这种一向会撩的,绝对不会蠢到去问骆闻舟想要什么。偏生他就是问了,作为他一贯撩人的套路,在那晚第一次翻云覆雨之后,调笑着,啄着骆闻舟的耳垂。


骆闻舟屈起右膝顶在费渡腿间,一手五指插进他汗湿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一手向下探去,意有所指地按压他的小腹。


“想要个孩子。”


费渡:……


他真不该在这时候问的。


他眯上眼:“师兄,如果我生不出来,是不是可以质疑你的性能力?”


然后,就试试,试试就试试……


 


可能真的是有点热,费渡觉得自己今天的思绪总会到处乱飘。他想,如果有个孩子,惯着他的确实应该是自己。


骆闻舟会把他扔到“仓鼠球”里跑步,在做爱之前把他跟一锅二锅一起踢到屋外,给他签字教题开家长会,让他蹲在饭桌旁边写检查接受教育。


费渡只管宠着,喂他吃的,教他怎么追小姑娘,或者炸他爹的自行车。


 


“等等。”


骆闻舟抓了他一把,开门下车,绕到他身边,用鞋背碰了下他刚迈出来的一条腿:“坐回去。”


费渡刚把脚缩回车里,骆闻舟就关了车门往后走。


等他十秒后再次出现的时候,不仅手边多了个行李箱,还抱着一件棉大衣。


费渡:……


早先他就致力于推销费渡这件大衣,碍于它又皱巴又丑,后者一直没买账,今天算被他捉住小辫子了。


这次费渡去南方半个多月,燕城近几日突然降温。骆闻舟在电话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要多穿点衣服,其实能指望他自己才有鬼。方才小别重逢时,没心思留意他穿了什么,车里又暖和。直到费渡一开车门,冷风灌进来才发现:这少爷怎么不去裸奔呢。


他对着费渡略显牙疼的脸清了清嗓子:“知道你难伺候,专门洗干净叠好供在后备箱的,不给点面子嘛。”


费渡在心里做了三秒的挣扎考量,慢条斯理地接过大衣穿上,把一锅他弟也裹了进去。


冬日里,小猫在他怀里安睡,幼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隔着西装把暖意透进去。


 


从车门到家门,也就那么几十步路。


骆闻舟说:“家里还有点栗子,昨天下班买的,吃不完。”


他掏出钥匙。


门里传来一声慵懒的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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